天才的车票理论


作者:Paul Graham ( November 2019 )

每个人都知道,要做伟大工作,需兼具天生的能力和决心。但还有第三个因素还未被很好理解:对某个特定主题的痴迷兴趣( obsessive interest )。

比如车票收藏者( bus ticket collectors )。和许多收藏者一样,他们痴迷于自己收藏品的细节。他们能记住不同类型车票之间的区别,这对我们其他人而言,很难记住。因为我们不够关心。花这么多时间去考虑旧车票,有什么意义呢?

这就引出了这类痴迷的第二个特征:没有意义。车票收藏者的爱是无私的( disinterested )。他们这样做,不是为了让我们钦佩,也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富有,而是为其事物本身。

当你观察那些完成伟大作品的人及其生活,你会发现一个一致模式。他们开始时,常常像一个车票收藏者一样,对某些事物痴迷,在其大多数同辈看来,这些事物毫无意义。在 Darwin 关于其 voyage on the Beagle 的书中,最引人注目的特征之一就是,Darwin 对自然史的浓厚兴趣。他的好奇心似乎无穷无尽。Ramanujan 也是如此,他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坐在他的写字板前计算着这个数论( series )会发生什么。

认为他们是为了他们之后所发现之事“奠定基础”,是错误的。这个假设中,有太多目的性( intention )。就像车票收藏者,他们这样做,是因为他们喜欢。

但是 Ramanujan 和车票收藏者有区别。数论很重要,车票不重要。

如果我必须用一句话来概括天才的秘诀,那可能是:对重要的事情拥有无私的痴迷( to have a disinterested obsession with something that matters )。

我忘记了另外两种成分?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一个话题的痴迷,既是能力的一个代理( a proxy for ability ),也是决心的一个替代品( a substitute for determination)。如果你没有足够数学才能,你将不会发现数论有趣。当你对某件事痴迷,你不需要那么大决心:当好奇心驱使你,你无需费劲推动自己。

痴迷甚至会给你带来好运,在某种程度上,任何事情都可以。如 Pasteur 所说“机遇偏爱有准备的头脑”,如果对一件事痴迷,它就是有准备的。

这种无私的痴迷,是其最重要特征。不仅因为它是“诚挚”的一个过滤器( a filter for earnestness ),还因为它帮助你发现新的想法。

通向新思想的道路往往看起来没有希望。如果它们看起来很有希望,其他人早就已经探索过了。从事伟大工作的人是如何发现这些别人所忽视的道路?流行说法是,他们只是有更好的远见:他们如此有天赋,他们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路。但如果你看看伟大发现的产生过程,就会发现并非如此。Darwin 并非为了伟大发现而比别人对个别物种更加关注。他只是真的对这些东西非常感兴趣。

Darwin 无法停止这种痴迷,Ramanujan 也不能。他们发现隐藏道路,并不是因为这些道路看起来很有希望,而是因为,他们无法自拔。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跟随那些仅仅雄心勃勃的人会忽视的道路。

哪一个理性的人会认为,写出伟大小说的方法,是像 Tolkien 那样,先花几年时间创造一种想象中的精灵语?或像 Trollope 那样,走访英国西南部的每一个家庭?没有人,包括 Tolkien 和 Trollope 。

车票理论类似于 Carlyle 对天才的著名定义:一种对痛苦的无限承受能力( an infinite capacity for taking pains )。但有两个不同之处。车票理论清楚地表明,这种对痛苦的无限承受能力,其来源,并非像 Carlyle 想表达的那样,是一种无限的勤奋,而是收藏者所拥有那种无限的兴趣。它还增加一个重要的限定条件:是为重要的事情,承受无限痛苦。

什么才是重要的呢?你永远无法确定。正是因为没人能提前告诉你,哪条路是有前途的,所以,你可以通过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来发现新想法。

但是,你可以用一些启发法来猜测,一种痴迷是否可能重要。例如,如果你正在创造某样东西,而不是仅仅消费别人创造的东西,那么,它更有前途。如果你感兴趣的事情很困难,尤其是,相比你,对于别人而言,此事更困难,就更有前途。有才华的人的痴迷,更可能有前途。当有才华的人对随机事情感兴趣,他们并不是真正随机。

但你永远无法确定。事实上,这里有一个有趣想法,如果它是正确的,也相当令人担忧:它可能意味这要做伟大工作,你也不得不浪费大量时间。

在许多不同领域,回报与风险成正比。如果这条规则适用于此,那么,找到通向真正伟大工作的道路的方法,就是愿意花大量努力去做那些看起来毫无前途的事情( expend a lot of effort on things that turn out to be every bit as unpromising as they seem )。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一方面,只要你在努力做有趣的事情,浪费时间就是件难事( it seems surprisingly difficult to waste your time so long as you're working hard on something interesting )。你所做的很多事情,最终都是有用的。但另一方面,风险与回报关系规则如此强大,以至于无论风险发生在何处,此规则似乎都成立,至少牛顿的例子表明,风险/回报规则在这里是成立的。他的一种特殊痴迷是出了名的,这种痴迷最终取得了空前成果:用数学来描述世界。但他还有另外两个痴迷,炼金术和神学(alchemy and theology),似乎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最终,他的净值是领先的。他对物理学的赌注,取得了很好回报,以至可弥补其他两方面。但是,就他必须冒很大风险才能做出如此大发现而言,其他两个是否必要?我不知道。

还有一个更令人担忧的想法:一个人可能所下的都是坏赌注吗? 它可能经常发生。但是,我们不知道多经常,因为这些人并不出名。

这不仅仅是因为跟随此路径所获回报很难预测。它们会随着时间发生巨大变化。1830 年是痴迷于自然史的好时机。如果 Darwin 出生在 1709 年,而不是 1809 年,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听说过他。

面对这种不确定性,我们能做些什么?一个解决办法是对冲你的赌注,在这种情况下,这意味着遵循明显有前途的道路,而不是你自己的私人痴迷。但与任何对冲一样,当你降低风险时,你也在降低回报。如果你放弃致力于你所喜欢的,而去追求一些更传统的更有野心的道路,你可能会错过一些你本来会发现的美妙的事物。这时时刻刻在发生,甚至比那些赌输的天才还要频繁。

另一个解决办法是,让自己对很多不同事物感兴趣。如果你在两个同样真正的兴趣之间转换,你不会降低你的优势。这里也有一个危险:如果你致力于太多不同项目,你可能对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够深入

关于车票理论,其有趣的一点是,它可能有助于解释为什么不同类型的人擅长不同的工作。兴趣分布远比能力分布不均匀。如果你做出伟大工作所需要的一切,只是天生能力,而且天生能力是均匀分布的,你就不得不发明复杂理论来解释,我们所看到的,那些在各个领域都做出伟大工作的人群的偏态分布(skewed distributions)。但这种偏态可能有一个更简单解释:不同的人对不同的事物感兴趣。

车票理论也解释了,为什么人们在有了孩子之后,不太可能做伟大的工作。在这里,兴趣不仅要与外部障碍竞争,还要与另一种兴趣竞争,对大多数人而言,这另一种兴趣极其强大。当你有了孩子之后,更难找到时间去工作,但这是容易的部分。真正的改变是你不想去做这些工作。

但车票理论最令人兴奋的含义是,它提出了鼓励伟大工作的方法。如果天才的秘诀仅仅是天生的能力加上勤奋,我们所能做的所有,就是希望自己有很多能力,并尽我们所能地努力工作。但是,如果兴趣是天才的一个关键因素,我们可能可以,通过培养兴趣,来培养天才。

例如,对于那些非常有抱负的人而言,车票理论表明,做伟大工作的方法就是,放松一下。与其咬紧牙关勤奋追求所有同行都认为最有前途的研究方向,也许,你应该尝试做一些只是为了好玩的事情。如果你被困住了,这可能是要突破的方向。

我一直很喜欢 Hamming 那句著名的双关问题:你所在领域,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为什么你没有致力于其中之一?这是使你振作起来的好方法。但可能有点过度拟合。你可能至少自问以下问题,同样有用:如果你能抽出一年时间来做一些可能不重要但很有趣的事情,那会是什么?

车票理论还提出了一种方法,避免随着年龄增长而减速。也许,人们随着年龄增长,新想法越来越少的原因,不仅是他们正在失去其锋芒。也可能是因为,一旦你确立了自己的地位,你就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在没有人关心你做什么的情况下,胡乱从事那些不负责任的副业了。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很明显:继续不负责任。然而,这将是困难的,因为你为避免下降而采取的明显随机的项目,将被外界解读为以此作为证明。你自己也不能确定他们是错的。但至少做你想做的事情,会更有趣。

我们甚至可以培养孩子们智能收集车票的习惯。通常的教育计划,是从一个广泛、较浅的重点开始,然后逐渐变得更加专业化。但我对我的孩子们却采取了相反做法。我知道我可以指望他们的学校来处理较宽泛,较浅的部分,因此我将其深化。

当他们对某事感兴趣时,无论这些事情多么随机,我都鼓励他们去荒谬地进行,比如深入收集车票。 我并不是由于车票理论才这样做。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希望他们能感受到学习的乐趣,他们永远不会对我教他们的东西有这种感觉, 这一定是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我只是跟随阻力最小路径;深度是副产品。但是,如果试图向他们展示学习的乐趣,我最终也能训练他们深入,那就更好了。

会有效果吗?我不知道。但这种不确定性可能是最有趣的一点。关于如何做伟大工作,有很多要学。尽管人类文明给人的感觉是古老的,但如果我们没有抓住一些如此基本的东西,它其实还很年轻。令人兴奋的是,我们仍然有很多关于发现的发现。如果这是你感兴趣的事情。

Notes

[1] 还有其他收集类型,比车票能更好说明这一点,它们也更流行。与其通过告诉人们他们的爱好不重要来冒犯他们,用一个较差例子,更好。

[2] 我有点担心使用“disinterested”这个词,因为有些人错误地认为它的意思是“不感兴趣”。但是,任何预期成为天才的人,都将知道这个基本单词的含义,所以我想他们可能现在就开始。

[3] 想一想天才被扼杀在萌芽状态的频率有多高,人们总是被告知,或是告诉自己,停止游手好闲,要有责任感。Ramanujan 的母亲是一个巨大赋能者。想象一下如果没有她。如果他的父母让他出去找一份工作,而不是坐在家里做数学。

另一方面,任何人引用上述段落来合理化“没有得到一份工作”,可能有所误解。

[4] 1709年,达尔文对于时间的意义,正如米兰的 Leonardo 对于空间的意义( 1709 Darwin is to time what the Milanese Leonardo is to space )。

[5]“天才,就是对痛苦的无限承受能力”,是对 Carlyle 著作的一种诠释。他在其 History of Frederick 中写道:“……它是‘天才’的成果(首先,它意味着,在克服困难方面的超凡能力)……”因为在这一点上,以上诠释似乎是以这个想法之名,所以,我保留了它。

Carlyle 的 History 出版于 1858 年。1785 年,Hérault 引用了 Buffon 的一句话:“天才只是更大的在耐心方面的天资( Genius is only a greater aptitude for patience )。”

[6] Trollope 建立邮政路线系统时,他自己也感觉到他追求这个目标时所拥有的执着。

看一个人的激情如何增长,很有趣。在这两年里,我的人生志向是,用乡村信使覆盖全国。

甚至牛顿偶尔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痴迷程度。将圆周率计算到 15 位数后,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

我不好意思告诉你,我计算了多少数字,我当时没有别的事。

附带,Ramanujan 也是一个吸引人的计算器(compulsive calculator)。正如 Kanigel 在他的出色传记中所写:

一位 Ramanujan 学者 B. M. Wilson 随后告诉人们,Ramanujan 对数论的研究,有多经常“在数值结果表之前进行的,通常得出的长度是我们大多数人都可以从中得出的长度”。(此句见原文:how Ramanujan's research into number theory was often "preceded by a table of numerical results, carried usually to a length from which most of us would shrink." )

[7] 努力理解自然世界是以“创造”计数,而非消费( natural world counts as creating rather than consuming)。

牛顿选择致力于神学时,就绊倒在这一区别。 他的信仰不允许他看到这一点,但是在自然界中追逐悖论是富有成效的,而在神圣文本中追逐悖论却没有。

[8] 人们对一个话题产生兴趣倾向,有多少是天生的?从我目前经验来看,答案是:大部分。不同孩子对不同东西感兴趣,很难让一个孩子对他们本来不会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不是以一种固定方式( Not in a way that sticks )。你能为一个主题所做的最多的,就是确保它得到一个公平展示——让他们清楚自己的兴趣所在。例如,除了他们在学校里做的枯燥的练习,数学还有更多东西。之后就看孩子的了。

Thanks to Marc Andreessen, Trevor Blackwell, Patrick Collison, Kevin Lacker, Jessica Livingston, Jackie McDonough, Robert Morris, Lisa Randall, Zak Stone, and my 7 year old for reading drafts of this.

原文:http://paulgraham.com/genius.html
作者:Paul Graham
编译:Mitta蓝
校对:东林